其名曰「曖昧」──康笑菲《狐精》

這本書的書名，也許會被人誤以為是什麼奇怪的言情小說，或是怪力亂神的故事總集，但它其實是一本嚴謹的學術著作；它雖然是一本學術著作，但是內容大量引用各朝各代雜記、筆記小說中的狐精故事，讀來倒也趣味橫生，不嫌枯燥。




簡而言之，康笑菲的這本《狐仙》，主要想探討狐狸這個動物、狐精這個意象、狐仙這個信仰，在中國古代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。

現在只要一提起狐狸，多數人腦中首先閃過的應該就是誘拐男人的「狐狸精」形象。雖然歷來文獻中，的確不乏狐精勾引男人、吸人精氣的妖媚記載，但是狐狸的形象並沒有這般扁平，而是更加的多元，或稱之為「曖昧」。

從康笑菲的論述中，我們可以瞭解「狐狸」這個形象承載了大量的象徵，而這些象徵甚至彼此互相矛盾。像是九尾狐，在近來的文學戲劇創作中，多半被塑造成大妖怪，但是在中國古代，卻有一段時間將其視為祥兆。據說九尾狐就曾在商湯、文王、大禹面前現身過。而唐太宗在成功發動玄武門之變，順利即帝位後，黑狐皮也被當作吉兆的供品獻上。

其中比較有趣的是明清時期大量出現狐精佔據官衙的記錄。

一般來說，被認為有能力除狐魅的，除了宗教人士之外，就是手握權力的國家官員。然而在許多相關的筆記小說中，卻可以發現，當官、狐彼此發生衝突時，屈服的往往多是官員。少數能夠成功驅狐的，都是仰賴個人的道德，而非是依靠強大的國家機器力量。在這類故事中，狐狸代表的不只是一般的妖魅，更是盤據地方已久的強豪勢力。官衙被侵佔，或是被迫空出一間房間供養狐精，或許可以視為當時地方勢力深入衙門的寫照。如果新上任的官員想要驅除「狐魅」，即便一時成功，卻也可能後患無窮。

更甚者，不僅官員與狐精在官衙內和善相處，當時更有將官衙內的狐精視為「守印大仙」，並把官印交給狐精保管的風氣與祭祀行為，可以說是官僚在地方勢力競爭上的嚴重挫敗。不只是地方衙門，康笑菲引述的相關資料，還指出清朝晚期，連紫禁城內都有供奉「守印大仙」的神壇。

除此之外，狐精不僅僅是文學、民間集體想像出來，供談笑的虛擬形象，更是真真實實成為小老百姓供奉祭祀的民間信仰。由於狐仙信仰屬於上不了檯面的底層信仰，所以在明清以前少有官方文獻，甚至文人著作予以記錄，因此這個現象究竟起於何時，難以考據。比較早期的記載，大概就屬唐人張鷟的記述：「唐初以來，百姓多事狐神。房中祭祀以乞恩，食飲與人同之。事者非一主。當時有諺曰：『無狐魅，不成村。』」可知至少在唐朝，狐仙就已經成為非常流行的民間信仰。而且根據康笑菲本人的考據，狐仙不僅是家戶自己供奉在家中、房內，許多享有正祀的大廟，也常能在角落發現陪祀的狐仙。像是關帝廟、城隍廟，或是隨處能看見的土地公廟。

康笑菲的《狐仙》還原了狐狸在中國文化中飾演的多元形象，也可藉此認識中國民間信仰的特性，值得一閱。